玲珑四犯

【巍澜】晚婚14

*Warning*

  • 写哪算哪,说坑就坑

  • 架空,非ABO

  • 一边写一边哀嚎,我怎么能写出这么甜的甜饼唔噫噫唔……

  • 基友撺掇我把这个也印一本,还是等写完了再说吧(x


没有哪个人的一生会是一条康庄大道。

老话也说“不信抬头看,苍天饶过谁”,命运这玩意儿虽然虚幻缥缈,却也时常让你不得不信。生活里说嘴打嘴的例子数不胜数,落败、挫折、疼痛、失去统统都会来,只不过有人在前有人在后。

在沈巍的印象里,赵云澜从没有怨怼过命运不公。

尽管他脚下的这条路,远比别人的坎坷泥泞,一脚深一脚浅仿若还有九九八十一难。可他心中的这个人,彼时少年也依旧怀揣了莫大的意气,青葱岁月里更有一身戳破大天的勇。

沈巍想起赵云澜,老太太的话响在耳边,说她这个儿子潇洒红尘的外表下一颗柔软细致的心。也不仅仅是因为娘生儿是心头肉,赵云澜小时候的那些事,前前后后零零碎碎加起来,够拍一期今日说法,主题就是同辈欺凌。

家庭暴力和校园暴力是唯二能摧毁一个人一生的环境因素,偏偏又罕有振声而随处可见。

连他也不由得要去思索:赵云澜这一生难道真的毫无怨尤吗?

世间谤他、欺他、辱他、笑他、轻他、贱他、恶他、骗他,他也仍以光风霁月而对吗?

沈巍自问是做不到的。

即使是如今他以一个成年人从理性的角度去分析,能够对他母亲当初的作为予以理解,但时至今日,提起那个女人,他心中的悲愤与不甘仍旧分毫不减。他在情感上毫不退步,也绝不原谅。他尚且如此,而赵云澜这一生明明毫无过错,他又凭什么要去原谅,好似承受地理所应当?

就因为他那天生比别人轻了几分的骨和命吗?

而这些意难平沈巍到底也没在老太太面前提,一是在老人家面前提这些话不大合适,老太太也颇有江湖儿女的风度,在养儿一事上难免有些策马奔腾。老头子在惧内一事上典型标准且从一而终,把老太太供得有些“何不食肉糜”,心大地能装下天。正经说起来,老两口对赵云澜都是没那么关注的,就沈巍知道的,赵云澜小时候感冒能被拖成肺炎,还有一回发烧,差点儿都快烧出心肌炎来。

老太太虽然如今在雷厉风行这方面上宝刀不老,可谓从年轻一路酷到耄耋。但到底是上了年纪,对着儿孙辈难免心软。在家看寻衾节目能从片头哭天抹泪到结尾,小区里哪个人家离了婚,小孩儿孤苦伶仃只有爷爷奶奶带,她提起来都要叹气。生子肖母,赵云澜的那些内秀,全都随了她。

这样一个高堂母,如今再想起独子从前遭受过的那些欺凌,还有自己的所有忽视,怎么能不自责懊恼?

和她提这些,难道不是拿刀子往老人家心口上扎吗?

二是这些话,他也实在没有脸面和老太太提。

远渡重洋不告而别,一走就是十五年。要说赵云澜从小到大是命运加诸了风刀霜剑,那么他这一刀更是雪上加霜,照着他心上,一刀斩下,不遗余力且猝不及防。

他不无辜。

他没有多提,而老太太也不是娇柔的性情,自我宽慰了两句,一家人坐着吃完了晚饭,沈巍洗了碗收拾了厨房才离开。走的时候老太太还让带上了一兜红烧肉,赵云澜喜欢吃,可谁也没工夫看在灶台边儿上,花三五个小时炖。

沈巍连吃带拿,先回了家。把肉放进冰箱里,水池里还有赵云澜早上吃了早饭没来得及洗的碗。沙发上搭着两件儿衣服,赵云澜的T恤和他自己的衬衣,不知道是谁的白大褂的衣袖和上头的一条领带纠缠不清。玄关门口的一只拖鞋和另一只在沙发下边儿两两相望,沈巍一路收拾到卫生间,赵云澜的电动牙刷刷完了就杵在牙缸里。

这位老人家抽烟恨不能像是过滤嘴成精,吃饭又纯属生理需求,指望他自己补充水果蔬菜比登天都难,每次刷牙都像林妹妹怒焚诗稿那一回,满池都是血。就这样了,还好意思一刷完牙就跳脚出来哼唧,因此说他多少回也记不得要给牙刷充电。

沈巍把脏衣服都收进洗衣篮里,拖鞋拿到玄关,给他把电动牙刷插上插头,看着盥洗台上并排的两条毛巾突然就笑了。

家的感觉。

他搬进来才不过几天,可这就是家的感觉。一切都是乱糟糟地新,让他在一片狼藉里也生出一朵花。哪怕如何凄风苦雨,也依旧情不自禁。

赵云澜今天是小夜班,不用到早上。沈巍收拾了一圈,看了看时间,拎着钥匙就往医院去。

夜深人静,路上寂寂无人,沈巍开得顺畅。保安见了他的车,还特意站在门口问他:“沈医生?这么晚了还来医院啊?有事儿?”

沈巍车窗半降:“有东西忘记带回去了。”

“什么东西这么重要,等不及明天早上啊?您快进去吧,别再丢了。”

沈巍笑了笑没答话,三魂七魄一颗心,能不重要么?

他车子没开去地下车库,晚上医院人少,院子里找了个空位停。一看时间还早,他怕万一赵云澜手头有事,他进去打扰了叫他分心,坐在车里,外头夜风习习,还听见蝉鸣不绝于耳。

这样的夏夜,在他记忆里有过千百次。

那个时候赵云澜念高中,晚上晚自习要上到近十点,他们顺道回家。学校其实不远,走路十五分钟。那会儿赵云澜有一个随身听,他自己攒钱买的,英语单词和流行歌曲混着放。那时候他们晚上回家,路上赵云澜和他一起分享一副耳机,他们顶着满天星辰,听罗大佑李宗盛张学友。

外面夜风携着露水湿气,他叫这风一吹,突然觉得晚上在老太太跟前的自己有些荒唐。他眼前是赵云澜宽大的校服下摆鼓在夜风里的样子,少年人身条高直,如同抽枝杨柳,他逆风而行,对夜而歌。

他是关心则乱,才会用最低态的心去推心置腹。而赵云澜天高海阔,这一路便是再有多少劫难的西行道,他也有不低头不服降不懊悔不回头踏碎凌霄方罢休的飒踏。

什么一时兴起,什么生死无惧,到底都是他低到尘埃里,连带着一起,看轻了他。

沈巍想起那时候他披星戴月踏风而去的背影,坐在车里打开了车载音响。

——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,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。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,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。

——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,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。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,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。

男声低哑,唱出一别经年的婉转。沈巍按了循环,重复听了两遍,才下了车。他往门口走,拿着手机想给赵云澜打个电话,告诉他自己来接他。刚走到楼下,赵云澜的电话打进来,沈巍接起来,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兴奋:“哎小巍,你快往外看。”还没等沈巍吱声,他又开了口:“今天的月亮特别细!然后特别亮!”

正值月头,还是新月,确实如勾。

天阶夜色凉如水,也真正是夜夜流光相皎洁,沈巍听着他刚刚那副发现宝藏的语气,紧跟着电话里他又问:“你看着了没?特别好看!哎,你在哪儿呢?”

“我在你楼下。”

沈巍一抬头,赵云澜正趴在二楼走廊的窗边。楼上赵云澜一低头,朝着手机啥呵呵笑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沈巍也没挂,他抬头看着楼上赵云澜:“我晚上回了一趟家,妈让我带了红烧肉回来。”他顿了顿,紧接着朝着楼上粲然一笑:“明天吃红烧肉焖面,你看好不好?”

明天赵云澜轮休。

他看见赵云澜把下巴搁在拳头上,趴在窗框上笑嘻嘻地朝下看:“明天你又不轮休。”

沈巍也笑:“明天没有手术,我查完房就没什么事了,中午回来做饭。”

赵云澜想了想,半晌对红烧肉焖面的渴望打败了他心里的那点儿体恤民情,最终拍窗决定:“成,红烧肉焖面。”

回家路上车载音响也没关,赵云澜瘫在副驾驶上,李宗盛是他强项。他没骨头一样靠着,沈巍开着车窗,四下无人里他声音又高又远,反正车速快,丝毫不介意自己究竟是不是扰民。他跟着唱:“虽然岁月总是匆匆地催人老,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。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,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……”

等到下了车,进了家门他总算消停了。

赵云澜按开玄关的壁灯换鞋,鞋柜上搁着沈巍的包,拉链没拉上,赵云澜瞧见里头献血证的半个角。他趿拉着拖鞋往里走,“你今儿献血去了?”

提起献血这件事,沈巍正色起来。

他走到客厅里,在沙发上正襟危坐:“赵云澜,我有些事情,想和你谈一谈。”

赵云澜被他这一本正经又严肃认真的样子吓着了,期期艾艾地凑过去,惊疑不定地坐到沙发上:“不是,怎、怎么了这又是?”

沈巍平视他的眼睛:“我今天下午去献血,血站说你之前捐献了器官和组织,有这回事吗?”

赵云澜坦白从宽:“你说这个啊,是啊,我捐了,器官和组织,就心肝肺肾眼角膜什么的……哦遗体没捐,不是我不舍生取义啊。你说咱妈好容易把我拉拔大,你也知道,真是轮到摘器官,那肯定是那什么了……是吧。”

捐献器官的采用和组织采用不同,器官有很严格的要求,基本上只能是脑死亡的情况下摘除的器官才能用于移植。且供体意义较大的年龄一般在五十岁以下,平素器官机能要求健康。所以即便你捐献了器官,也基本不一定能用上,这就是个撞大运的事儿。而一旦真正用上了,也基本是出于意外事故。

这些东西沈巍当然是知道的。

“这要是万一一个天有不测风云,我这里头家伙事儿都给摘干净了,总得给她老人家留点儿什么不是。”赵云澜说着,抬头觑一眼对面他的脸色,结结巴巴:“那什么……不是我不和组织打申请啊……虽然这申请书上是要求直系亲属签字,但是吧,搁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,你签了那也不作数啊。再说了,我捐那会儿,这不是上线接不上头,我找不着沈政委签字嘛,绝对不是越级办事。”

沈巍沉默着。

赵云澜说的一点不假,那个时候就算他想找个人沟通,想找个人交代,想找个人商量也没有。

他不在他身边。

赵云澜越说声越小,扒了扒头发,沈巍看着他,轻轻地开口:“阿澜,你曾经对我说,我的母亲抛弃了我,这样的抛弃,我再怎样憎恨她都是应该的。”

话题没头没尾陡然跳转,赵云澜张着嘴点了点头。沈巍一双漆黑的瞳仁里仿佛漩涡流转,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缓:“我今天回家,妈说,说你在人情世故上其实坎坷艰难。”

他看着赵云澜明亮的眼睛,像是寂静长夜里破幕而出的一豆烛光,沈巍想,那就是他的万家灯火。

“我和你是一起长大的,我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。我想问问你,你真的,没有一点不甘吗?”

对莫名的恶意,对不公的人生,对陆离的遭遇,没有一点不甘吗?

对这十五年,没有一点不甘吗?

赵云澜坐在沙发上,听完了沈巍的话,他耸了耸肩:“有。”

沈巍没想到他会这样坦诚,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。赵云澜坦坦荡荡:“当然有,别说是一点儿,就现在,就这两天,我还是会想,怎么就是我呢?怎么就是我能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?就今天晚上,跟我一块儿值班的那几个小伙子,看见我都绕着走。我其实挺不甘心的,我能看见,可我什么都做不了。就这种感觉,我明明就知道也许会发生什么,我是我阻止不了,你叫我怎么甘心?”

他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,沈巍几乎是被震住了。

这样一个人,他不甘的竟然不是自身的遭遇,他不甘的是自己能看见,却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。他不甘的,是自己看见了模糊的走向,最后却还是没能帮助到别人哪怕一点。

沈巍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:“你提醒他们,你帮他们,也没有人感谢你。他们恐惧你,远离你,甚至有人中伤你。你为社会做公益,给了你能给的一切,但这个社会对你,是不公的。命运没有厚待你,甚至一直刻薄,你难道没有为此感到不甘吗?不为了别人,就为了你自己。”

赵云澜眨巴着眼,他看着沈巍,紧接着撑着下巴朝他笑了:“其实还好?我小时候想起来好像是挺惨的,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打不过人家还是个药罐子,医院病房进得比自家厨房都勤。没事儿吧这个阿姨嫌我,那个叔叔骂我,小兔崽子吧还跟着落井下石丢点泥巴石头什么的。”

他是记得的,这一路走来的种种,他遭受的一切,他都记得,一桩一件全都不忘。

“可是吧,都说此消彼长。我这边儿消了,那铁定有哪边儿是长的。你想,其实咱们家也算是不错了。别的小孩儿都嘬五毛的冰棍儿,我呢,一块五的冰激凌随便造。零花钱都是碗橱抽屉里随便拿,还不用回来报账。咱爸妈多开明的父母啊,搁现在那都是走在时代最前沿的,别的老头儿老太太能比吗?不能吧。还有,虽然我前边儿是惨了点,没事儿被人欺负,后来不就有祝红了嘛。认识这丫头之后,别说小区里了,三条街都没人敢欺负我。”他一边说一边笑:“再后来,就有你了啊。”

后来我就有你了。

“你多厉害啊,洗衣做饭收拾家务,买菜算账辅导功课,我跟你说,你一个人顶人家什么哥哥姐姐爷爷奶奶七姑八姨一大家子。咱爸妈对我好,她红二姐对我也好,你对我也好。”他笑着: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,所以我真没觉得命运对我有什么多大的不公平,你这么好,我不能太贪心啊。”

世间谤他、欺他、辱他、笑他、轻他、贱他、恶他、骗他,而他站在刀锋剑雨里,迎来了这一生的光风霁月。

他就是他的光风霁月,他这么好,好到足够他对半生坎坷一笑了之。

鬼迷心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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