玲珑四犯

【巍澜】晚婚10

*Warning*

 

  • 写哪算哪,说坑就坑

  • 架空,非ABO

  • 总在cpy文学里超纲,我也常觉得自己这是病得改,但长久的陪伴除了爱情,总免不了别的东西,就当为了他们忍受我吧,谢谢你们

  • 沈医生泄洪一多半,后面还有一节儿,写不动了,下一章继续



四周寂寂,赵云澜站在原地,他看着面前的沈巍。

在窗外零星月光下看他泪盈于睫之中的内敛隐忍,看他绝口不提的执拗自戮,看他静默而立的身姿像是一枝柳。像老太太小区里头绕城而过的玉带河边,郁郁葱葱的每一棵,不动声色地借着月光微风,探进他的记忆里,和少年时候的沈巍重合。

他从少年时期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,赵云澜迷迷糊糊,自顾自地朝他笑。他一贯这样,一张笑脸混不吝,生死线风月场辛酸处纵歌时,哪里都叫他活成了人间。而沈巍仿佛不为所动,他的眼他的心全神贯注地命悬一线。赵云澜看着他,恍恍惚间,这个人从记忆里一点点拉近,走出了这十五年,重又走到他面前。

这一场行走,横亘了近乎半生。

他在一片头昏眼花里,看见沈巍转瞬即逝的那一滴泪,那一滴寂静无声,在他耳中振聋发聩。

沈巍死死攥着他的手腕,赵云澜手软脚软,要不是他拽着,一早要瘫到地上。赵云澜一鼓作气的驱逐出境没能得逞,但凡和沈巍对阵,从来都是被他后发制人。

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此时此刻全是一纸空文,他真的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。

“赵云澜,我不怕死。”

赵云澜试探地抬了抬手,动作轻轻地,不像是挣扎。沈巍捏着他没松开,却也没有用力禁锢。于是他就这么由着赵云澜,跟着他,被他带回了床边。

赵云澜任由自己被他扼着手腕,他缓缓地坐下,看着沈巍通红的眼睛,“沈巍”。他陡然笑了笑,一双眼睛雪亮,声音沙哑,藏着大漠横刀般的万种风情:“让你走你不走……”

他连声音也像一把无鞘的刀,不事雕琢,刀锋森冷。这一下四两拨千斤一样,带着千钧力,沈巍脑子里绷的那根弦儿被斩断了。

“我不走。”

沈巍弯下腰,把他整个儿抱起来,然后放到了靠里面的位置。

赵云澜晕头转向,只觉得脑子都快被晃成了豆腐花,他老老实实侧着身子躺着,迷迷瞪瞪盯着窗户朝外头看,缓了好一会儿。然后不自觉地缩了缩腿,他说房间里不干净不是唬人的,床前面靠墙的地方团了一团黑影。寻常人难以得见,他自己习以为常。

他有一阵子没在房间里见着这东西,七月半鬼门开,找上门也不稀奇。只要不缠上他,赵云澜是只当看不见,逢年过节别人家门联上头横批都贴出入平安,到他这儿就成了难得糊涂。

虽然他平时常以逗哏自诩,相声演员讲究一个肚子就是杂货铺,他自认是根正苗红的有容乃大,向来不介意开两扇门迎八方客。可他再如何不修边幅,也不代表这些不请自来的东西就能在他身边走来走去,再者说还不知道是从哪个时代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。赵云澜平日连接台都一百二十个不乐意,更何况是给这非亲非故的非人类当接盘侠了。

他都不乐意碰,哪儿能叫沈巍碰呢?

他半晌还没缓过来神儿,脑子里和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低音炮在壶口瀑布公放黄河颂一样,然后紧跟着,策马奔腾的音符戛然而止——整张床往下轻轻陷了陷。

沈巍揭开空调被的一角坐上了床,他在赵云澜的右边躺下,紧接着在被子里从背后抱住了赵云澜。

他的动作安静温柔,行云流水,也不知这亏心的负心汉在心里演练过多少遍,甚至没发出多大动静。

赵云澜的脑回路一晚上都在超速运转,连鸣笛示警都来不及,直接就报废了。沈巍的体温略低,他被抱在怀里,想着,这可真是个冬暖夏凉的好物件。

真是个宝贝。

他一路没溜地跑偏,眼前甚至还有窗外清冷的月光。他蜷着身子,肩背弓起,整个贴在沈巍的怀里。沈巍的亲吻落在他后脖颈裸露的皮肤上,和他的动作一样,轻柔而和缓。叫人能感觉到他的嘴唇贴合,那一丁点不起眼的粗糙夹杂在干燥的触感里,在脖颈处来回逡巡,温柔砥砺。

耳鬓厮磨。

沈巍没能摸到空调遥控器,索性把两个人都卷在空调被里。

“阿澜……”

他的手臂横在赵云澜腰腹处,鼻尖蹭着赵云澜后脑勺头发贴着头皮剃的那一茬。那一瞬间赵云澜分不清时间,只知道沈巍在他身边。

少年时期的无数私密,他都在沈巍的左边。

那时候因为八字的缘故,他常常不是昏睡就是失眠,而鉴于他从小读书就是个二五眼,除了武侠小说,正经读物从没有清醒超过两页纸的壮烈记录。沈巍靠在床头,依靠阅读文学作品来达到催眠的效果。

“……叠鼓夜寒,垂灯春浅,匆匆时事如许。”

赵云澜声音喃喃,沈巍这样躺在他身边,他从前念书催眠的业务过于熟练,以至于直到如今赵云澜都深觉言犹在耳,条件反射是张口就来。沈巍一个字也没有漏,他听在耳朵里,好一阵五味杂陈。少年不识愁滋味,那时候赵云澜看古金温梁,他读诗词歌赋。读仲宗的天意从来高难问,也读耆卿的断鸿声里立尽斜阳,有一阵子他读得最多的还是尧章。

——叠鼓夜寒,垂灯春浅,匆匆时事如许。

——倦游欢意少,俯仰悲今古。江淹又吟恨赋。记当时、送君南浦。

记当时、送君南浦。

他走的时候决绝,甚至连送的机会也没有给赵云澜留。

“阿澜,我当时……”

他自我辩白的话几欲脱口而出,临到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。他一时间哑口无言,该为自己解释什么?该为出逃的这十五年解释什么?该为亏欠的后五十年解释什么?他突然觉得赵云浪刚刚说得没错,他自己就像是一块儿受了潮的抹布,在阴冷肮脏里不见天日,他心里的那点惊惶和憎恨,实在见不得人。

而赵云澜的厨房里,兴许没地儿安置一块儿发了霉的抹布。

赵云澜见他有坦白从宽的趋势,闭着眼睛准备听睡前故事,情绪都酝酿好了,沈巍却又卡了壳。他闭着眼睛,拿脚后跟踹沈巍的小腿:“继续说啊,愣什么呢?”他没等到沈巍出声儿,只好又开口:“不是,你连死都不怕,你搁这儿犹豫个什么劲儿啊。”

“我不怕死。”

他当然不怕死,生老病死才是常态,这样的事他一早得知。他不怕死也不怕失去,不怕必来的死亡和无常的命运,不怕这世上千万人的背道而驰。

“可我怕消磨。”

他紧紧地搂住了赵云澜,牙齿贴在他脖颈处的血肉来回逡巡。想要撕咬,留下痕迹,引发痛觉,饮下他的血液。最后又换成了一个吻,在他的筋脉上吸出一个深重的痕。

“我怕我和那个女人一样。”

赵云澜睁开了眼睛,外头月光依旧,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抓住了沈巍的手背。他没想到沈巍会直接抛出这一节,讲故事总得讲究个环境渲染前因后果,再进入正题。他没料到沈巍放着单牌不出对子不看顺子不理,直接甩出来一个王炸。

他到底过得多憋屈,才连这样的对话里都带着自杀式孤勇的自我戕害。

——万里乾坤,百年身世,唯有此情苦。

赵云澜试图开解:“阿姨……虽然我见面的机会不多,不过最开始的时候,我记得阿姨也还成。”他把记忆里所有和沈巍有关的,全都拉花生一样连根拔起,而沈巍的话不起波澜,像是在做呈堂证供:“她遗弃了我,杀了我的父亲。”

他自顾自地总结陈词:“这就是,人。”他一边说,甚至轻轻地笑了笑,他贴在赵云澜的耳后:“这就是,我的母亲。”

“不是,等会儿。”赵云澜抓着他的手背,及时叫了停。沈巍的手一阵冰凉,他陷在自我的窠臼里无法超脱,而赵云澜将话题继续:“叔叔我记得是尿毒症去世的?怎么就说是阿姨……这不能壮士断腕到这地步吧?”

这个话题过于沉重,赵云澜却没有选择避而不谈。

就赵云澜所知的,沈巍的父亲罹患尿毒症,大约是在他一岁多一点儿的时候。后来期间倾家荡产地治疗,兵行险着选择了肾移植,最终在他九岁时因尿毒症肾移植后排斥反应而离世。这件事压在他心头,从他有意识起,经年累月磐石不移,要是再不引导他说出来,不给他一个发泄的出口,赵云澜真的怕他把自己往绝路上逼。

一个人死不是绝路,自杀不过一了百了,虐杀的是剩下的那些人。而一个人要是一生活得无望,困于清醒的痛苦,才真的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屠戮。

三十年前的尿毒症症后存活八年,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例子,走的每一步,踩着的都是金钱、时间、血和汗。赵云澜听老太太零星提过,因为沈巍的母亲和老太太是至交好友,否则不至于沈巍家因为贫困申请社会补助的时候,老太太第一个伸出了手。所以对于最后沈巍他母亲在他升上初中之后不辞而别,并且从此音讯全无这件事儿,赵云澜是心存不忿的。

他心里觉得沈巍的母亲一千个一万个不好,沈巍恨是应该。这样的抛弃,怎么恨都不为过。但他又不敢落一点口舌,哪怕是沈巍提起来,他也总还是要跟一句软话。这一线柔软的情绪摆在他心上,甚至有点儿心存感激。谁叫他是沈巍的母亲呢?

没了这个女人,九天十地万丈红尘,谁来给他一个沈巍呢?

而沈巍到底不是他,时间太久,憎恨不甘沉在心底,支撑他一路走过,所以无法轻而易举地就这么放下。那是他家庭的一部分,是他这个人的一角,抽离不了。能够拿来翻阅检视,已经是他给出的最彻底的信任和示弱。

“最后他是死在家里的,整整一年都没有去过医院,所有的治疗她都放弃了。我看过他的病例,肾移植后期,有一些手段可以采取,也不是没有存活的几率。只是……”

“没有钱?”

“那会儿我住在你家里,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死的悄无声息,都没人知道。把一个危重症病人单独留在家里,不闻不问,这等同于杀害。”尽管沈巍住在赵云澜家里,和自己的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可言,他的身体和感情依附于赵家,和赵云澜包括老头子老太太一起共生。哪怕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妈,在实质上也比他父亲来得重要的多,从他生下来到男人去世之后的那几年,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拉拔。这个男人在他的一生里不过是浮光掠影,转瞬也就过了。

可那是他的父亲。

沈巍没有实质上深重的感情,而他记得很清楚,那天早上他在学校里,体育课的课间,还没开始跑八百米。他的班主任一通电话,带来的就是他父亲死亡的消息。并不是对这个人有多山高海深,而是父亲这个角色从此缺失,从此往后,再不重来。

他记得清清楚楚,所以恨得明明白白。

赵云澜往后缩了缩,贴近他的怀里,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:“老太太曾经说阿姨是个情深义重的人,我觉着吧,咱妈这么英明神武,就是误诊也不至于这么大偏差。”这是赵云澜没理明白的地方,他对沈巍母亲的印象停留在不告而别,对于老太太所谓的情深义重无从得知。可以他从医这些年的经验,一个尿毒症的患者,更别提还有个肾移植,三十年前那是什么样的技术和资源?要不是家里人下了狠心,凭着人财两空的一股劲儿,大可以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保守治疗。

沈巍家穷成什么样儿?揭不开锅都是抬举,家里恨不能把锅碗瓢盆打包典当了,沈巍一路夜盲到小学。在赵云澜家住了两年多,个头没见长,先把自己当成了保姆。家里的那点钱,全都代替了病床上的男人进了焚烧炉。

“你说你们家,这一没有江山皇位要守,二没有祖传财宝要挖,要真是个薄情寡义的白眼儿狼,还治了干嘛?我说句大不敬的,阿姨那会儿可还年轻着呢,咱妈说那也是个饱读诗书的美人胚子,蹬了你爸再找一个也不难吧。”赵云澜躺着,眼睛里绰绰约约黑影缭绕,可他一点儿不紧张。脑子里散了神,躺在床上,飘飘忽忽还觉着困。强撑着精神瞎说话,却悄不声的滋生出一点天荒地老的感觉。

“她曾经是个情深义重的人。”

这才是他恐惧憎恨的根源。

“她为了给我父亲治病,倾家荡产,为了让我上学,抛下脸面选择了社会求助。她拒绝了给她介绍新人的朋友亲戚,人财两空以后还要给已经死了的人还债。忠贞不渝,侠肝义胆。”

赵云澜一下醒过味儿来。

他不怕死,他怕的是消磨。

人心消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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